不想被ChatGPT取代？这堂课可以帮你

3月15日，OpenAI的GPT—4发布，3月16日百度文心一言发布，ChatGPT更是在近两个月内“爆火”。不到半分钟时间，人工智能就能自动生成一篇看起来结构清晰、语言流畅的文章。一方面，人工智能让论文、作文“自动生成”更加便捷化；另一方面，大学写作课在越来越多的高校落地。记者探访发现，除了教学生熟练写出文稿，提升学生就业软实力是大学写作课更深层的意义。

多所高校将写作课列为通识必修课

首批本科生刚入学，中国科学院大学（简称国科大）便开设了大学写作课；2018年清华大学成立写作与沟通教学中心，并于同年面向部分专业本科生开设大学写作与沟通课，至2020年覆盖全体大一学生；2021年浙江大学面向部分大一新生开设大学写作课程……大学写作课作为一门本科通识课在越来越多的高校落地。

“开这门课的初衷有两方面：一是在与世界一流高校接轨的目标下创新课程设置；二是解决本科生在升入大学后面临的写作难题，即如何从高中作文过渡到学术写作。在高中阶段养成的应试思维与在大学阶段需要具备的研究型思维差异很大，后者是要形成自己的观点并能很好地论证这个观点。”国科大人文学院副教授、该课程主要负责人王楠介绍。国外一流高校很早就开设了写作相关课程，美国常春藤联盟学校等开设的写作课致力于培养和提升学生的批判性思考和分析能力，并配备专门的教学人员、设立专门机构。而当时国内其他高校，虽然也开设了写作课程，但更倾向于知识性、格式性的应用文写作，以批判性思维作为授课核心目标的课程在国内尚属比较新的尝试。

结合国内外调研结果，国科大决定在2015年春季学期对首批本科生开设 《大学写作》，并将这门课程以一年级本科生必修课的形式固定下来。授课教师由来自国科大人文学院、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经济与管理学院以及中科院哲学研究所、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等21位中青年教师组成。课程采取研讨班的教学形式，每班选课人数限制在15人左右，以阅读材料、课堂讨论、教师点评作业与学生互评作业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授课。

“让学生打开眼界，了解更为广大的世界和从前不曾涉足的领域，深入而有条理地思考和表达。读、思、论、辩、写，让心态更为开放，让心智更为成熟，让思维更为锐利，让表达更为自如而优雅”是清华大学开设“写作与沟通”课（简称写作课）的初衷。2018年7月，清华大学成立写作与沟通教学中心，组建专职教师队伍，学校副校长担任课程负责人。同年，清华大学面向部分专业的大一新生开设写作课。至2020年，写作课实现了对大一学生的全覆盖。在北京市教委最新发布的“2022年北京市高等教育教学成果奖”评选中，清华大学写作课建设项目荣获一等奖。作为一门通识必修课，写作课在清华通识教育体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目前，写作课每学年面向近4000名本科生开设50多个主题、200多个班次的大规模、小班制课堂。

在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北京语言大学等高校，同样将大学写作课列为通识教育的重要课程。北京语言大学教务处处长王瑞烽介绍，学校充分发挥自身特色优势，重点培养学生的跨文化交际能力和中外语言文化应用与传播能力这“两种核心能力”。以中文等优势学科和读写教学中心为支撑，开设了系统丰富的写作课程，包括创意写作、文学写作、非虚构写作、中国作家公开课等文学创作类课程，还有新闻采访与写作、文献检索与论文写作、经济应用文写作、论文专题写作、学术论文写作等应用写作类课程，并辅以写作讲座、社团活动、语言实践，构建起特色鲜明、丰富立体的写作能力培养体系，全面提高学生的语言文字应用能力。

复旦大学是国内最先开设通识教育的高校之一，也是最早强调大学生写作能力培养的高校之一。复旦大学通识教育七大模块核心课程中，除“科学探索与技术创新”模块课程的写作作为考核形式占约27%外，其他各模块课程大多会采用课程论文作为考核，占比都在50%以上，甚至达90%以上。未来，它的占比会持续提高，写作训练贯穿于各门通识核心课程之中。

“ChatGPT给我的答案，写作课教我去验证”

“学会质疑，是大学写作课赋予我的精神内核。”国科大学生戴银杏说，“即使ChatGPT给了我们一个答案，我的第一反应是去验证它，思考它引用的数据是否全面客观？它的观点背后带有怎样的立场？”这种“下意识”的求证反应，是国科大写作课教学成果的一个体现。

国科大《大学写作》课程划分为5个单元。“问题意识”“论证分析”“综合训练”三个单元，着重培养学生提出明确的观点以及围绕观点进行合理的分析和论证。考虑到国科大致力于培养未来的科研人才，科普是科研工作者的社会职责之一，“科普写作”成为课程的第四单元。而“交流与总结”单元，学校会邀请国内外知名的媒体编辑、评论员走进课堂，从自身的工作实践出发，就写作中的问题与学生展开面对面的交流和讨论。

一开始听到写作课，大多数学生都以为是要学习写小说、写散文。真正上了这堂课之后，才发现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老师在课堂上讲解和分析案例，如杀虫剂DDT是否真的是引发疟疾的“罪魁祸首”，带领学生思索一个观点背后的原因和立场，学生们在课堂上创作科普文并互相改稿。

国科大大三学生姜泓旭说，他刚接触到这个课时，还没有完全从高中作文思维里跳出来，提起笔来就是三段式的模式化写作，上了一学期的课后，才发现自己有了明显蜕变。“我开始主动地思考，读到一篇文章、一个新闻报道，我先告诉自己不能百分百认同，我会去审视作者写作思路和逻辑，观察它们是否存在不太合理的地方。”姜泓旭说，这种影响源于课堂，却远超课堂。比如，高年级有很多调研作业，他能在庞杂的调研数据中迅速缕清思路，要得益于写作课上快速阅读的训练，课堂上老师让学生们短时间内阅读一篇30多页的文章，训练学生快速总结中心思想、理清逻辑思路的能力；比如他即将进行一场关于网络空间安全的科普宣讲，他能在短时间内让不了解这个领域的同学快速了解，并用生动、有趣、接地气的方式表达，这得益于写作课上的科普文写作训练。

开课 8年来，国科大这门课程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和好评。相关课程调查显示，学生们认为最大的收获是“能从批判性的角度看待和分析问题”“能在批判的基础上分析论证得出自己的见解”“写文章逻辑顺畅有条理了”等。

在清华大学，学生一学期要完成一篇3000字左右的短文、一篇不少于5000字的长文。课堂上充满讨论与思辨，学生们的写作主题丰富有趣——“从《猫和老鼠》这部动画片，看美国移民社会彼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分析唐朝乐队《梦回唐朝》中的摇滚意识”……教师在对文章进行批改后，还会在每次约30分钟的面对面批改中跟学生进行一对一地深入交流，从而实现对于“写作过程”而不仅仅是“写作文本”的指导。单是一对一面对面批改这一项工作，整个写作中心一年大概要进行4000个小时。

提升软实力，“改变写文章的人”是写作课的深层意义

“改文章不是写作课的目的，改变写文章的人才是。”清华大学写作与沟通教学中心首任主任梅赐琪表示。清华写作课不是作文课或学术论文课，也不是文章“修车铺”，而是具有“主题式、小班制、全过程深度浸润”特色教学模式的通识课程，学生要在完整写作过程中实现思维提升。学生们通过这个过程，长成一种具有批判性思维的人，而写作的能力、写作的思维方式贯穿在所有学科内部，成为学科的底层逻辑之一。

麦可思研究院近期发布的一份调查数据显示，语言文字能力作为区别于专业技能的通用技能，是大学生求职的软实力，在雇主看来是十分重要的工作能力。在当前就业压力不断升级的背景下，专业技能貌似在提升大学生就业力方面意义更重大，实则不然。

写作课对学生能力的训练不局限于写作本身，批判性思维、写作与交流能力、创新创造能力、团队领导力、掌握科学方法、具有批判精神、具备终身学习的能力等，构成了大学写作课的价值核心，也是大学写作课不能被人工智能取代的内核。

“人工智能的发展实际上对大学生的写作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在部分写作工作能够被人工智能替代的情况下，具有创新、创意特点的写作也是大学生要着重加强的一项能力。”首都经济贸易大学金融学院副教授徐新扩表示，从大学生写作课的实践来看，ChatGPT、文心一言等人工智能可以为写作提供思路或在数据处理上提供帮助，但目前很难用于支持有效的研究和学术论文写作。

“在写作课中，老师特别重视对于学生自我个性、主体经验的培养。他们会采用五种感官捕捉以及自由创作的多视角训练方法，引导我们自由表达，培养我们面对复杂多元的现实世界时，如何在共情中观察人生、抚慰心灵。尤其是信息获取渠道越来越丰富便捷、各种价值观冲突越来越激烈的当下，反而是带有温度的感性能力的培养难能可贵，这正是人工智能无法超越的。”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霍子忆表示。“如果写作旨在记录人类的所思所想所悟，那么人工智能永远无法替代我们。”学生司徒子榆说。

大学为什么要学写作？他们这样说——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王灿龙：

虽然互联网的发展和智能终端的普及客观上造成人们使用语言文字的机会大为增加，但是，无论是阅读还是写作，大多是零散的、即时的，碎片化和电子化问题比较严重。其中，较为突出的是很多年轻人出现“文字失语症”，即依赖网络用语进行交流，致使正常的表达能力弱化。对学生而言，最初的阅读和写作训练要全面系统、科学规范，练就扎实的基本功，不能一开始就依赖互联网和手机等智能终端。忽视大学语文课程教学对学生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会造成学生在大学阶段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载体的阅读鉴赏、口语表达、书面写作等的系统性训练缺位。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院长孙向晨：

大学写作更重视批判思维、分析论证、概念运用能力的培养，这是与大学各专业相关的通用能力，因此许多学生在中学毕业进入大学后，往往在写作方面存在巨大欠缺，缺乏缜密的思维训练、缺乏扎实的论证习惯和严谨的文字能力。在这个意义上，进入大学就应该跳出语文范畴的写作而确立大学写作的新概念。

将写作课程作为通识核心课程最重要的是要让学生对于大学写作有高度的自觉与敏感性。让学生明白为什么写作在自己学习过程中如此重要，并通过明确写作的环节来完成循序渐进的训练过程，从而帮助学生在进入专业课程之后进行更自觉、更完善地专业写作训练。学生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能自觉在本科学习的全过程中实现写作意义。

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

写作是培养学生的话语生产能力，不是鹦鹉学舌，是让学生发出自己的声音，有自己的话、自己的语言——这完全依靠他把自己的储存激活、开动自己的人生潜能。所以我觉得一门课开到最后，学生会质疑老师、学生会有自己的看法——那就特别好。写作本身不是管理技术，教写作最根本的就是让学生变成一个语言的主人，变成一个话语的创新者。

浙江大学教授应义斌：

从根本上来讲，开设大学写作课或许只是现阶段一次探索性的有益尝试。真正树立起人才培养中心地位，则是一项长期而伟大的工程，值得所有致力于推动我国高等教育事业发展的同仁们不断地聆听、思考与笃行。在本科生中开设写作课的目的是要通过科学系统地写作训练，来有效提升学生的逻辑思维和文字表达水平，培养支撑学生全面成长、适应新时代发展的关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