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君
在儿时的记忆中,忙年无疑是最为深刻的。
所谓忙年,是指从腊月二十三到三十为过年而做的各种准备工作。大人孩子围绕这个中心工作奉献智慧和力量,可以说是乐此不疲。
祭灶。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这一天家家户户要祭拜灶王爷,吃糖瓜。意思是用点心糖果堵住灶王爷的嘴,为自家“上天言好事”。孩子们则吃着关东糖,跳着笑着,嘴上手上粘得粘乎乎的,开心得不行。
扫房。这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民间大扫除活动。早晨,把提前准备好的涂料(最早用从集市上买的像烧饼一样的白色土饼子,后来是半尺见方的大白块,再后来是雪白的粉,名字叫可赛银)用热水调和成浆,刷在墙上为了防止“掉白”,蹭在过年才穿的新衣服上,一般要加入一些“水胶”或米汤。家家都会用它把墙刷得四白落地。
顶棚有破损的,要用专门的大白纸补上。有意思的是,我们家乡管顶棚叫“仰承”。查了一下,宋代王栐《燕翼诒谋录》卷五中有“军师亦仰承朝廷优恤……”。其中的“仰承”系敬受、承受之意,是一种以下对上的关系。人看顶棚,须仰首方可得见。由此看来,老家对顶棚的称谓若果真出自王栐的著录,则此中不仅深含古意,且算得上是高妙的联想。
孩子们最爱做的事情是糊窗户。尤其是一空空打破旧窗户纸的那一瞬,噗噗的声音特别悦耳。糊好新窗户纸,再一空空贴上好看的窗花,心里别提多惬意了。记得小时候我们家的窗花都是奶奶剪的,龙睛、伏蛉、蝴蝶、牡丹……二十多空窗格没有重样的,特别好看。
淘米。其实是一个蒸馍馍的过程。家家户户在腊月里特别集中的几天,将自己家种的或用其他粮食换来的黄米(黍子叫做大黄米,粘谷子叫做小黄米),用水淘净,拿到碾子上碾成面,然后在大盆里和面发酵。煮上一锅红豆馅,蒸成小碗大小的馍馍。到了蒸馍馍的这一天,每家每户都要起五更,用大柴锅一锅一锅地蒸。多的人家要蒸十几锅,一直蒸到太阳落山。院子里大笸箩、二篦子,所有能摆放的物件都晾上了黄灿灿的馍馍。大黄狗老实地趴在一旁,看着馋嘴的鸡和麻雀。
记得爷爷讲过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上午尝了十个大馍馍。那次我们家和同院大伯家同一天蒸馍馍。两家每出锅一屉,都要高喊一声:“爷爷,尝尝熟了没!”就这样,我爷爷一气儿尝了十个。
等到外面晾的馍馍冻硬了,就装进一口大水缸储存起来,一直吃到开春。吃的时候,根据每人口味,可以蒸热了蘸糖吃,也可用油煎了吃,还可煮在小米粥里吃。春暖花开的时候,缸里的馍馍都化了,孩子们用两手捧着吃“酥馍馍”,凉凉的,簌簌的,沙沙的,爽极了。在蒸馍馍的同时,殷实人家也会用黄米面豆馅做炸糕,与馍馍一起冷藏在水缸里,留待正月招待客人。
下锅。是为整个正月加工肉食的统称。养猪的人家,要杀一口大肥猪。不养的也要买几十斤肉再加一整副头蹄下水。五花肉切成三寸见方下锅煮熟,抹上蜂蜜烧成深红的颜色,用于蒸扣肉、炒菜和做什锦火锅。猪头、猪蹄煮熟后在铁锅里用黄米熏,用于切凉菜。猪肺和边角肉切碎,加进胡萝卜丝、淀粉,用煮肉的清汤和成稀糊,灌进用小肠加工成的肠衣做成粉肠。在煮粉肠的过程中,还要不时用针给粉肠放气,不然就会煮爆而成了一锅浆糊。煮好后再熏成紫红色,就可以用作切凉菜了。
我们家还有一道传统菜叫“盐卤肝”。将猪肝煮熟,切成薄片,放大蒜片、花椒和盐,用开水浇,浸泡半天后入味儿,清香软糯,老少皆宜。在整个正月期间,家人团聚,亲朋拜年,都吃这一天“下锅”加工出来的肉食。
贴春联。也叫贴对子。每家事先准备的对子都是成套的,从街门到堂屋门、卧室门、闲屋门都要有对应的内容。一般街门的对子气势恢弘,如:“东风送暖文明第宅春常在,千祥云集琴瑟人家庆有余。”“虎跃龙腾升平世,莺歌燕舞锦绣春。”堂屋门、卧室门、闲屋门一般体现和谐吉庆,如:“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做人须知勤俭好,治家应教子孙贤。”还有影壁墙和街门对面要贴“出门见喜”,室内房梁上要贴“抬头见喜”,甚至猪圈门、鸡窝门也要贴上“肥猪满圈”“吉星高明”等企盼幸福吉祥的横批。家家户户贴出春联,孩子大人都爱沿街观赏,评论一番谁谁家的词儿好字儿好。
贴春联的日子,读书人家是最忙的。街坊四邻拿来一卷卷裁好的红纸求写对子,一般是来者不拒。听母亲说,我姥爷因为字写得好,老家永宁城多半买卖家的字号都出自他老人家手笔。每逢过年,他都要为邻里写上几天的对子。我舅舅和母亲帮姥爷抻纸,两只胳膊整天酸溜溜的。
贴齐了对子,买好了鞭炮,还要捞接年饭(也有叫隔年饭的)。家家户户捞一锅米饭,(以前是小米,后来是大米),待到正月初二以后吃。既有迎接新年之意,更有一锅饭隔两年,年年有余的寓意。再准备好新年五更“踩岁”的芝麻秸或豆秸,准备好隆“旺火”的松柏木片。
这一切准备停当,整个“忙年”工作就圆满了。大人小孩罩上新衣服,就等着熬年守岁,除夕纳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