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11-17 期号:

 北京市第三中学学生 许若琳

红姑娘又叫他去帮忙了。

梁羽一边应声,一边将诗集卷了塞进怀里。拿上墙角立着的扫帚,几步奔戏台去了。红姑娘穿着戏服,妆还没化,一见他来,便伸手四处一指,长而洁白的水袖随她的动作摇晃:“喏!把这四处扫一扫,咱们班子许久不唱,下午还是这几月头回开嗓。”

红姑娘看着梁羽扫地,又说:“记得《梁祝》么?待会儿我唱那祝英台,先跟你这里开开腔,你不必唱,只管念那梁山伯的词就够。”又看梁羽呆愣愣的不应答,便催促道:“快么!念词又不扰你扫地!” 梁羽这才如梦方醒,念起词来:英台,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他念词比背书还没韵味,可红姑娘却眉开眼笑,先批他满心儿女之事,以解释自己年年扮观音,故而耳上有环痕。因她还未上粉黛,面上表情较台上更灵动。梁羽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红姑娘,词卡在嗓子里半天出不来,被催了几次才挤出句:“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红姑娘也没再唱,只是笑。“哎哟!”她说,“我可不只扮观音,你以后还看不看戏啦?” 梁羽被她笑得脸红,将扫帚往旁边一扔,只说:我不扫了,你拿我寻开心,不扫了!

红姑娘忙追上他:“小书生脾气不小,好罢!是我错!我不笑你了,我要查你功课!你把放翁的《病起书怀》背与我听听?”她最喜陆放翁,尤其是那篇《病起书怀》,梁羽的文集就是她送的。三天两头就要考梁羽背书。

梁羽整个人还乱得很,本来烂熟的诗篇此刻也忘干净了。“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位卑……”红姑娘听不下去了,接上他的话:“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两人还待说些什么话,就听见几声尖锐的爆鸣,随后听着一片骚乱。梁羽惊定地向门口挪去,外出买菜的伙计撞进门来,开口就是一句“日本人来了!”

日本人?!

两人相看一眼,前几日村里刚救了几位红军,没想到日本人这么快就找上来了。好在当初留了个心眼儿,让红军藏在山上,每天让不同的人去送饭,这下就算日本人挨家挨户去搜也搜不出来。

正松了口气,又听外头吵嚷,原来是日本人到茶楼来,要听戏。老班主也是有气节的,说是无论如何也不给日本人演戏,当即腿上就挨了一枪子。

那贼眉鼠眼的翻译还说,若今天听不上戏,全村人都得死。红姑娘立刻笑迎出来,说班主老糊涂了,各位爷先请回,晚上咱给您唱班子压轴的曲目《桃花扇》。

好容易给劝回去了,红姑娘立马叫梁羽几人去管村里人要油。“别管是什么油,全要!”红姑娘冷笑,“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咱可是肉长的!”

唯梁羽有些心慌,上前抓了红姑娘:“你可别做傻事!”红姑娘又笑了:“你可舒心吧。”她轻飘飘地说:“我聪明着呢,戏台上多少机关我都明清着呢!你记住,等我搁台上喊‘放火’,你就点了这楼,把门堵上别让日本人出去。”顿了顿,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余一句:“莫要担心我,我知道躲哪里。”随即转身到后台梳妆去了。

待大楼都淋上油,戏也已备好。日本人来看戏了。红姑娘扮那李香君,在台上不停地唱。梁羽远远看着,总是看不真切,朦朦胧胧像隔了层纱。那些日本人哪听过这个,都入迷地摇头晃脑。梁羽尚还记得,他初次见红姑娘时,她就唱《桃花扇》,扮李香君。那时闹了许久饥荒,梁羽想去人多的地方偷点东西换饭吃,正巧看见有人唱戏,围观的人不少,他想浑水摸鱼,但还是被人捉住。梁羽本以为逃不过一顿打,可拳脚在身上落了几下就被喊停。他眼睛开了条小缝,看见救下他的正是那戏台上的李香君。

不知怎的,当年那小姑娘坚毅的神情竟跨越时空,在十年后的同一人脸上重现。梁羽恍然间听见一声:“放火!”握在手里的火石下意识一蹭,火星迸溅,落在那淋满油的木楼上,不一会儿便已燎原。梁羽按照白日里计划好的,从二楼窗户往下跳,底下有人拉了草垛接应。在两腿都跨出去前,梁羽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只见红姑娘神采飞扬,声音里带上些欢欣,连带动作也轻快。他这才放下心,纵身跳下,直直落在草垛上。

火势大了,日本人才反应过来。他们叫骂着往外冲,可大门早被堵上。于是他们又挤挤挨挨去爬窗,外面早有人等好了,拎着耙子、铲子、镰刀、菜刀,见到往外钻的就捅。而从二楼往下跳的,都摔在钉子上,然后就被一群人招呼。除了二楼的一扇窗,其他的被堵死了。梁羽只远远看着,他不敢做见血的事。红姑娘依旧没停下唱,咿咿呀呀如同嘲讽。梁羽边听着边心焦,只道她怎的还不从官道跑。又听见几声爆鸣,便知道日本人放枪了,而那《桃花扇》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梁羽心里当即凉了半截,冲上前去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愈发大。又是几声爆鸣,可中枪的却是日本人,大家回头一看,红军看了冒烟又无人去送饭,领头的队长心说不好,莫不是村里出了什么事。忙带着几个队员从小路摸下来,还解决了留守营地的几个士兵。

这大火烧了一夜,照得阴天明亮如白昼。日本人死伤无数,剩下的也都被俘虏,但红姑娘一直没出现。梁羽隐约猜到一个可能,但他怎么肯信,便跑去问老班主。老班主正在抹泪,念叨着阿红是个好姑娘。梁羽一惊,忙问:“班主……红姐呢?她不是说有密道吗?”

老班主悲切地看向他:“哪有什么密道?这戏台子是我这些年一点点搭起来的……有没有密道,我还不清楚吗?”

梁羽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随后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梁羽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村民将日本人的尸体、衣服都烧了,枪支弹药交给红军带走。此时大部队都在村口送行,而梁羽坐在炕上,眼光瞥见桌上有一本《放翁诗集》,便拾来看。开篇翻到那篇《病起书怀》,便在嘴里念,念过三遍五遍,他即停了,眼中落下泪来。梁羽用衣袖猛一抹脸,跳下炕去往村口狂奔。

“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他大喊,“我要参军!去打小鬼子!”队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别胡闹,参军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没胡闹!” 梁羽说,让我跟着去吧!我一点也不怕!

听到梁羽这么说,村里的大小伙子们也跟着喊起来:“我也要参军!日本人杀了我姐姐!”“还有我!还有我!”“您就让我们跟着吧,这么多枪,你们几个也拿不动啊!”

队长最终同意了,他挑了几个人参军,让还年轻的回村里去。梁羽却怎么也不肯回。队长便问他:“为何一定要参军?” 梁羽答:

“位卑未敢忘忧国!”

(指导教师  冯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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