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八一学校高三学生 周 彤
在他的后宫十五口钟里,我是最为受宠的。我高高悬挂在南边的塔楼里,身型最为高大,音色最为洪亮,因此他为我取名为玛丽。
我看着他长大,从牙牙学语开始,他便生长在教堂里。他在教堂昏暗的拱顶下跌跌撞撞地学会走路,月光时常倒影下那臃肿的背和畸形的胸,影子下似乎还有两把镰刀——那是他扭曲的罗圈腿。仿佛由于这怪异的外貌,他从不离开教堂,他喜爱抚摸教堂里每一块石头,喜欢亲吻教堂里每一个雕饰。他尤其钟爱与我交谈。每每到了敲钟时刻,他大跨步地跑上楼顶,气喘吁吁地、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慢慢向我靠拢,从我底边轮廓起轻柔地抚摸着我,眼神痴迷而深情地端详着我每一处花纹,然后猛然间用尽全身力气敲响我。我为他轰鸣,使整个教堂为他颤抖。我那时以为我懂他,我懂他对我的爱,懂他对外界的厌恶,我无心探求他为何而恨,只想把他留在教堂和我的身旁。
不幸的日子来了,来了一个白衣姑娘。毫不吝啬地说,她美得像个天使,可这天使竟然是他带来的。我看到他将她安置在那间小木屋,每日晨曦在鸟儿欢叫中为她送去面包——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早饭了,夜幕来临时卧在屋门边的冷地板上为她守夜。他既小心翼翼地呵护姑娘,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她。他对我也失去了往日的热情,路过时连瞟都不愿瞟我一眼,只是每晚伏在墙壁上,听那他听不见的歌声。我又不懂他了,他曾经是那么热爱与依赖我,又是那么厌恶一切外来之人,格格不入的他与她怎么会在一起呢?
他对我的态度日渐冷淡,我也愈发不懂他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突然警醒,站在教堂的制高点向远方眺望,我也看过去,远方亮起长龙似的火把,热烈的火焰使幽静的夜晚愈发诡异,一场风暴即将爆发。他看了看木屋,又看了看渐近的火把队伍,最后用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痛苦、热烈、彷徨最终决绝地看向木屋,纵身一跃,消失在一片星月中。
嘶叫声、斧剑相碰的金属撞击声、教堂大门被木桩敲裂声......喧嚣是今晚的主旋律,可我不曾听见他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平静取代了惨叫。我看到熟悉的畸形身体回来了,我以为他会爱抚安慰我,可他却径直跑向木屋,我还来不及失落,一声洪亮到响彻云霄的惨叫声传了出来,他在哭泣——在绝望什么?
晨光找到教堂落魄的塔尖,我看到一个黑斗篷从他面前陨落。他移动深沉的目光向远处望去。他开始抽搐,浑身发抖,最后跪坐在地上发出令人寒颤的呜咽声:“我爱过的人呀!”
之后他再也没出现过了。
直到几百年后,历经沧桑的我才懂得些他的感情,那是爱情。他对那姑娘的爱,饱含了他对外界最后的友善。原来他并非不想离开黑暗阴森的教堂和令人压抑的信仰,而是缺少一个理由离开,那姑娘给了他走出去的勇气。
卡西莫多,我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