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婧涵

发布时间:2019-12-18 期号:
北京市第一七一中学高级教师  晏 辉
  “想不到才相见,别离又在明天,这一回你去了几时来,难道又三年?左三年,右三年,这一生见面有几天?”(蔡琴歌曲《三年》)——题记
 
  等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从6月,到冬至。从盛夏,到严冬。似乎,从南半球,到北半球。
  “冬至”这一天,我一睁眼,手机里就跳出了你的名字,紧跟着就是你的文章——“无题”,但我确信是关于“我”的。
  那一天,是你高中时代在校的最后一天。那一天,距离你的高考还有3天;那一天,距离我们的分别只差最后一次的相见。那一天,到今天,恰好200天。
  那天,我把你叫到办公室。我在前面快步走着,你在后面碎步跟着;我坐下,拉开抽屉;你站着,眼神游离。屋内没有开灯,模糊阴暗,就像你我的表情。作为课代表,我最后一次给你布置任务,请你帮我转交写给全班同学的祝福,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要将一张更重要的明信片亲手交到你的手中,那上面写着:“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篇作文。”“我”字被我故意加上了粗粗的引号。你没有言语,接过东西;你转身离去,越来越小,就像一个黑点,融入了幽暗。
  你如花妙笔写过那么多可爱的老师。可当了3年语文课代表,你竟然没为我写过只言片语,让我暗自嫉妒。
  一年前的那个教师节,在漫天的问候中,我唯独没有收到你的问候。我备感失望,一急之下竟然反送你礼物。你果然“聪慧”,没过两天,我便收到你的明信片,不是一张,而是大大小小好几张,有大连的,有南浔的,有秦淮河的,有故宫的,还有一张是你为这迟到作出的解释:“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想法——到哪儿旅行就给您寄张明信片……于是,这个教师节,我想把以前没寄给您的明信片写给您,当成一份小小的心意。只是工作量实在有点大,已过了教师节的正日子,但还有几张没写完,先跟您说对不起啦。”我摩挲着纸片上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秀丽字迹,双眼忽热,无地自容。
  所以这次,我等,静静地等。我坚信,你终不会忘记的。
  这不,第201天的时候,大学的你终于补完了高中的最后一次作业。我拣纸、找笔,端坐、凝神,还是没能抑住颤抖的手,“你好,婧涵”写了几遍,终还是如幼童学书般稚拙。
  要说对你的第一印象,我现在能想起的,是你升入高中的第一篇作文《故乡已在远方》:“故乡的存在被硬生生地抹去,分明走在同样的路上,故地重游,还踩着原来轻轻浅浅的步子,却是寂寥旅途,花枝残影。若倦了故乡,便背起行囊游历远方,可踏过万水千山归乡时,桑梓已伐,故乡只在回忆里。”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古色古香的句子,边读边想,这个署名“李婧涵”的该是一个有着怎样绝世才华又多情善感的学生啊。好好培养说不定又是一个语文状元,如果还是我的课代表就更好了。只是开学一个月过去了,来问作业的却始终不是“李婧涵”。直到那天,你突然站到我面前,我还以为你是来答疑的,赶紧一脸严肃。直到听清你问:“老师,今天语文作业是什么?”我语气骤转:“怎么变成你问作业了?你是课代表吗?”你脸颊飞红,点了点头。我问你名字。你答“李婧涵”,声若蚊蝇。可于我,却如惊雷。“原来你就是李婧涵啊?!”众师看我,自觉有些失态,赶紧补上一句:“你还知道你是课代表啊?”明明捡到一块宝,可偏偏要装得若无其事一样。接下来,你一篇又一篇的优秀作文脱颖而出,我爱不释手,越发觉得自己的梦咫尺可及。
  要分文理科了,我要去教新组建的文科班,我想让你学文。那时的你正被理化打得节节败退,我以为有我的“指点”,你定会感激地答应。“老师,我还是想学理。”你字字铿锵,我的梦碎落一地。高一最后几节课,我上得魂不守舍。可当我第一次走进文科班,第一眼竟然看到了你正低眉浅笑。然后,我在闷热的教室里跟你谈话,给你列出读书计划,希望爱旅游摄影的你在“行万里路”之前,能先“读万卷书”。只是我做好了开头,却没有抓住过程。如果每次你问作业的时候,我能追问一句……可惜,没有如果,而你也似乎江郎才尽。我有时也想和你聊聊,可不知为什么,一碰到你闪躲的眼神,便下不了决心,于是一拖再拖,就拖到了高三开学。
  第一次月考,你的成绩确实让我失望。你被我叫来,第二次坐在了我的面前。这一次距离上一次,恍如隔了一个世纪,而我们自然也不会想到从此再无下一次。这次“谈话”,我横眉立目,你低眉摩挲。激动之处,“再这样下去,你我越来越远”的话就像顽皮的小孩趁着大人午睡偷偷溜出了家门。第二天,你把“感谢”和“委屈”夹在作业本里,重新开始努力,不过也为我那句话伤心了一个晚上。
  受功利主义影响的现代人,其实最难唤起的是感动。那些附在日常生活之中的深情,似乎根本进入不到心里。疏淡了的师生关系一度让我忧伤不已,在我迷茫艰难的关头,是你给了我信心和勇气。你会把我借你的书小心地包好书皮;你会把获得作文竞赛全国第一名的消息第一个告诉我;你会在我给别的同学答疑的时候静默一旁,直到我讲完才问作业去干自己的事情;你直到快毕业了才在一次课间无意中说出了我3年来一直把你的名字打成“李靖涵”;你为了写好一篇作文而在课外班上一心二用;你为了“袒护”我甚至和朝夕相处的同学发生争吵……你不张扬,也从不计较,默默地敬着爱着自己喜欢的老师。
  你最终没有成为语文状元,你为此而愧疚。你说:“为语文负责的老师很多,但为文学负责的语文老师,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一下子让我醒悟:原来我要找的不是状元,而是那些和我一样热爱语文的人。
  你走了,时间的余光里萎坐着一个沉默的我。没有了你,从此谁来做我的语文课代表?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正埋首批作业,忽然抬头,却见桌边一个女孩双手轻扶玻璃挡板,笑语浅浅地问:“老师,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什么?”我扶了扶眼镜,凝视几秒,然后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红笔,微微欠身,向后推开椅子,慢慢地站起来,惊喜地叫一声:“你好,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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