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们
发布时间:2019-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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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窦店中学教师 隗立旭
五岁半时,我和妈妈、妹妹随着爸爸住进了学校的宿舍,同期入住的还有几个教职工家庭。学校依山而建,教师宿舍在整个校区的最后一排,仿佛睡在小摇篮最温暖的角落。
因为教职工宿舍是硬生生在山根下开辟出来的,所以从宿舍后窗能看到的景色就只有与房顶齐平的一堵围墙、一线蓝天和几株野草。围墙外是大人们就势开出的几分地,可种些瓜果蔬菜。虽然品种不少,水给得够足,地翻得够勤,肥上得也够量,但无奈土地的底子太薄,这些被栽培的小生灵大体上是还算给面儿地活着,可实在跟“生机勃勃”之类的字眼沾不上边,更不用说硕果累累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大人在工作之余兴致勃勃地过着“田园生活”。
平时,爸妈要上班,无暇照顾我们姐妹俩。对我们来说,搬家并没有带来什么故土难离的愁绪,不过是从一个山脚搬到另一个山脚下而已。况且我们也来不及寂寞,菜地大围墙后面的山们成了我们十几个孩子所向往的天地。
过了些日子,整个中学迎来了大家都喜欢的节日,我喜欢叫它“杏花节”。晚饭过后、晚自习之前的那段时间,学生、教职工和孩子们三五成群朝着大山深处走去。上山途中会不时碰到下山的人,大家借机交流着信息:
“你来得晚了!”
“哪儿的花儿开得好啊?”
“不知道,反正你再往上走走吧!”
“抓紧时间啊,别耽误上课……”
因为年龄小,我自然没有攀花上树的本事,所以只好厚着脸皮、撒着娇跟那些哥哥姐姐、姑姑叔叔、姨姨舅舅要。他们总会毫不吝啬地把开得最好的一束花送给我。我最喜欢的还是含苞欲放的那种,粉嘟嘟、圆鼓鼓、嫩爽爽,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我得意洋洋地拿回家去,央求大人把它们插进水瓶,每天巴望着花儿绽放,却总是在绽放的枝头发现憔悴的颜色。我疑惑不解,大人皱眉不语。现在回想起来,“杏花节”络绎不绝的人流中,真正折花在手的人其实并不多,更多的人是想趁着春光,去捕捉春意、饱览春色罢了。
在度过九个无忧无虑的“杏花节”后,我的童年结束了,我要中考了。在一次次地对山们说再见后,我开始一次次地奔走在城市的道路上,去面试、加试。那时我第一次惊异地发现山们好像太高了,高到貌似挡住了我望向外面世界的目光。
毕业后,我选择在交通相对便利的城镇教书,跟曾经的班主任——我的父亲成了同事。我总觉得自己欠山们一个正式的告别,没想到当年一次次的随口“再见”竟成了如今的“无事不见”。
没过几年,母校成了历史。山里的孩子迁到了房山五中和良乡五中,开始了在房山最新最好的教学楼里的中学生活。我想,他们的老师应该再也不用为开不全实验而忧虑了吧?他们应该再也没有手脑不同步的烦恼了吧?只是,得来的如此容易,他们会懂得珍惜、懂得感激吗?
今年4月,我带毕业班到科技馆参观。我仔细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仪器,认真读着每一段文字说明,还时不时地操作演练一下,逐渐落在同伴后面……当我寻找同伴身影的时候,一个场景意外撞进眼里: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生站在螺旋推进器旁边,身穿天蓝色西装的工作人员打开挡门,让他们中的一个进去体验。小女孩匆匆坐上了“车座”,开始用力地蹬“脚蹬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车子”开始动了,尾部的大风扇也跟着转动起来,小女孩蹬得也越来越轻松,直到不需要再蹬,“车子”仍然能够在轨道上转圈。就在快把我看晕的时候,“风扇”越转越慢,“车子”也终于停了下来。工作人员打开挡门,小女孩轻快地跑开了,男生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机器出神。这个男生身着浅蓝校服,跟我的学生一样,是由学校组织来参观的;而那个小女孩穿着便装,应该是跟着大人来参观;两个人恰好都停在了这个仪器跟前。小女孩把它当成变异自行车玩儿了一下;而男生却对其工作原理更感兴趣,所以迟迟不肯离去。“你看,这个装置是这样的——”我循声望去,只见站在操作台上的工作人员俯身向驻足的男生讲着什么,男生则用专注的眼神给予回应;三四个身穿藏蓝色校服的中学生经过、驻足,加入了倾听的队伍,他们的眼神同样专注。
天蓝的背景墙,柔和的灯光下,五六个专注的“师生”,这一切自然又美好,让我眼眶发烫,让我想起了山们和他们头顶蓝蓝的天!
山们,无论飞多高,我总在你的身畔;无论走多远,你总在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