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第一六六中学学生 王天韵
他望向窗外。
满目青山。
如今他已至耄耋之年,身子骨老了。不久,他就要离开这儿。
他叹口气,抬手,抚着这片窗。
山依旧是山,只是远处黛色的山影,层叠无尽。
那只黑瘦的大手在窗上慢慢描着群山的轮廓。他嘴唇微抖,落泪。
用尽他一生守护的大山啊,就要再见不到了。
岁月无言。一个人,与山相守,一守就是五十年。
这片山啊,是笑看千年的长者,亦如他的妻,他的子。
这片山,牵动着他胸中所有的感情。
他护着山,山也护着他。
暮春的风,轻掀浓碧的林浪,山间“沙沙”地响。
他知道,山在低泣。
那只手从窗上垂了下去。他要将静坐于天地间的山烙进眼里。
山还在默默低泣,他的泪也止不住地流。
泪珠溅到棂子上,破碎,映着山林的绿。
他坚信,山是有灵性的。
刚接手守山人的工作时,他发现山麓地带好砍的树都被伐光了。一下雨,那地方便成了一个大泥沼,无法通行。那时候他还年轻,每天扛着铁锹,去山林子里找萌出没多久的树苗,小心翼翼地挖出,护着树根,下山,种到那片贫地上去。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翠色终于不再有空缺,窗子里的山宛若一块块完整的碧玺。
无数次有人找他,给他送礼,说缺木材,想伐山,求他允许。作为一个守山人,这是他最厌恶听到的话,绝不能让他的山被伤害。因而他婉拒了对方,把他们送走。当然,更多时候,是有人偷偷砍树。于是每天,不论风雨严寒,他总会到山林里各处巡视。但林子那样大,总有不能顾及的地方。他就带一桶红漆,在有砍伐痕迹的地方写警示,然后再设法补种。
他生命中最享受的事,就是每天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到屋外的大石头上坐一会儿,融进重峦的叠翠间,静观大山气象。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花开花落,鸟儿去来,溪水融冻,山景总是新的,自然让他感到无限的惊喜。或春林初盛,层嶂泼碧;或赭峰红染,万山一白。他用一生见证了重山生命中的一瞬。这些山啊,交织成他生命的欢愉。
如今,他行将离去。
他一生的路走尽了,可大山的路还很长,很长。
他挑起小小的包袱,最后看一眼这间收拾整齐的小屋,拉开掉漆的门,发现他的接班人正静立在门外。
他拍拍小伙的肩。“看——”他揩去眸中的泪光,望最后一眼,对小伙一笑。
“她很美。交付给你了,照顾好她。”
小伙懵懂地点点头,正如他当年一样。
这句话是老一任守山人对他说的,他一直记得。
深吸一口气,清冷湿润,是眼泪的味道。暮春的山林已是深碧。风中,重山纷纷挥动着树枝,和他吻别。
最后一次下山的路很长,似乎望不见尽头。
此刻,他恍然惊觉,原来,守山人在,山灵才在。
人生代代,换得青山寿。
一步一步走着,蓦地,他笑了。
下了山,他依偎着五十年前种下的树,枝干斑驳,和他现在一样。
守山人回头。一生如浮光掠影般闪现。
摇头长叹一声。他继续向前走。
那间小屋隐没在葱茏的春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