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第四中学学生 张 逸

　　我是一头鲸。

　　与这世上千千万万头鲸一样，我出生在这片辽阔无垠的大海中。生活平静没有波澜，每日做着所有鲸应做的事——觅食、游荡。毕竟，我是一只普通的鲸。

　　漫长的生命使我目睹了众多生命的衰败与死亡。我知道鱼的死亡是什么样，它们的身体变得轻盈，向着明媚的天空渐渐浮上去，仿佛灵魂脱离躯壳，要飞到云彩上面，就像鸟儿一样。在鱼的生命中，总要经历一场飞翔。

　　同它们一样，我也向往能有如鸟儿般飞翔的经历，于是我愈发好奇鲸死亡的样子。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我亲眼看到一头鲸的死亡。与那些普通的鱼类完全不同，鲸的死亡一点也不轻柔，是极其沉重的坠落。望着它慢慢下落的身躯，时间仿佛凝滞，万物停止了喧嚣。我们静默着，目送着它，如同参与一场极庄重的仪式。看啊，那头缓缓下坠的鲸，像是一艘静默的沉船，顺着海洋的暗流，向着海水深处沉去。

　　我紧张地望着它，望着它渐渐融入那深沉厚重如墨般的黑暗之中。深海，是我从不能及的地方。而如今的它就像一头巨兽，无情而沉默地吞噬着我的同伴的身体与灵魂。

　　我开始因自己生为一头鲸而不满。为什么其他鱼类都是在追寻光芒中死去，惟有我们因这笨重的身躯所累而坠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与寒冷？没有谁告诉我答案。

　　就这样，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中，我的亲友也逐一离我远去。多次目送同伴消失在黑暗后，我也只能认命。我开始相信，大海的深处，那里是鲸的归宿。

　　终于，我也迎来了自己的死亡。我感觉自己的尾鳍变得麻木，已经不能像平常那样随心游动了。就这样结束吧。我想。

　　于是我开始下坠。

　　熟悉的海水逐渐变得刺骨寒冷，眼前只是一片虚无般的黑暗，但我的下落还没有到尽头。在漫长的坠落中，我闭上了眼睛，不愿去面对死亡。快一点结束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到达了海底。不必再睁开眼睛了。我想，反正是一样的黑暗。

　　我紧闭着眼，感受着生命最终的流逝。

　　然而，如同幻觉般，我感受到眼前有什么东西在轻柔地触碰着我，一片轻柔的光，透过眼皮，我意识到眼前绝不是除黑暗之外一无所有。

　　不过，这里怎么会有光？诧异使我猛地睁眼，习惯于黑暗的眼睛被幽幽的光芒一闪，仅此一瞬，我眼前的景象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触碰我的是一只漂亮的水母。它通体透明，散发着浅蓝色的幽光。它轻柔地在我眼前舞蹈，一顿一顿地向前飘去。它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水母都要漂亮，那浅蓝色的光芒，如同阳光下海面上粼粼波光。我转过视线，环顾周围。这里居然有光！大大小小的水母悠闲自得地在水草和珊瑚之中游过；小鱼轻轻摆动着尾巴，若隐若现地玩着捉迷藏；有的大鱼还自带一盏小磷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一切都是那样生机勃勃。

　　我从未想到，在如此隐秘的深海尽头，竟有如此丰富美丽的海底世界。可是，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怎么会有光呢？望着不远处一头只剩残骸的鲸，我终于明白鲸为何要下落了。

　　在鲸的一生中，都在积蓄能量，直到死亡。我们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把太阳的光芒转化为能量，送到海洋深处，供养这里的小生命，照亮阴暗的海底。对于这深海中的世界来说，我们就是这里的“太阳”。

　　这就是鲸的故事。人类听说了鲸的故事后，给我们的坠落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鲸落。

　　人类说，一次鲸落可以为海底提供长达百年的能量补给。这是鲸留给大海最后的温柔。从某种意义来说，鲸从未死去，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延续着生命之光。

　　一场鲸落，从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