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经济贸易大学附属中学学生 裴清婉
她终于下来了。
我的心情像窗边风信子上的水珠,在太阳的照耀下晶莹剔透,荧光流动,却又透明得像颗玻璃球,荡在那叶缘,随时会“叮”地一声落地。
我趴在窗台上,抱着那盆风信子。
她往这边走过来。我静静地看,不敢惊动那颗小水珠,生怕它碎了,她碎了。
近了,我看得更清楚一些。较之往日,她不知阴沉了多少倍。她把自己藏起来,把脸藏在高高竖起的领子后面,把手藏在深深的袖子里,头低低的,仿佛躲着阳光似的,缩在黑魆魆的帽洞里。
她在花池边坐下来。
我看着她,恍惚间看见她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坐下来,蜷成一个小小的球,任坚硬易碎的壳将自己一层一层覆盖,包裹,这样就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是的,这样就听不到父母的争吵,听不到清脆的碎响,听不到奇怪的低语,听不到内心的呐喊。
亲爱的人儿啊,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以前的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你离开布满灰尘的角落,梳起高高的马尾,迅速开始打扫,灰尘在阳光下叫嚣着、翻滚着,被你毫不留情地挥跑。接着你拿起画笔,蘸上明艳的色彩,挥笔绽放出满墙的花儿。那些花儿盛开着,盛开着,包裹着你洒满阳光的笑脸,你在上面甜甜地睡去,梦乡恬静,世界美好。
亲爱的人儿啊,你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我不敢去你家找你。唯恐再遇到你难看的脸色,阴晴不定的话语,上挑的眉毛,佯装洒脱的眉梢。
这盆风信子在窗台上安静了这么久,你终于出来了——不,其实我知道,你并没有出来。
风信子嫩嫩的叶子轻晃着,那颗璀璨透亮的水珠,不知何时已堙没在不知哪片薄土之下了。小时候你说你最喜欢风信子,可自从你家里那盆被父母打碎后,便再也没有提过。那花盆里,是不是也曾经藏过这样一颗小小的水珠,你独自落下的泪?
我看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后传来一声残音,大概又有什么东西不为人知地碎掉了。
我突然急起来,从窗台上跳下地。她转身往回走,把帽子裹得更紧。我跑出家门。她迈开脚步。我从四楼窗口往下望,她正慢慢地、却又无比迅速地离开我的视线。风信子的叶片划过我的脖颈,皮肤紧缩,我知道它是在拼命地催促我。我跑出楼门,抱紧哭喊起来的风信子,开始奔跑。
一个楼门,两个楼门,三个楼门……
我跑到她身边,压下心中的不安,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脸,伸出手去。她看着我,伸出手,接过风信子。嫩叶轻挠她的手心,是柔和的抚摸。
突然,她抱紧风信子,蹲下身子哭起来。
三个月前,我得到她父母即将离异的消息。两个月前,她还在和我欢歌笑语。一个月前,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再没有出来过。今天,她就要走了,随她父亲离开这个熟悉到怎么跑都不会丢的城市,离开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楼,离开她从小形影不离的朋友。
曾经,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窗台上养着同样的风信子,车上共用同一个耳机听音乐,公园里背靠背写生,放学路上手拉手嬉戏。
现在,我只希望她的母亲不再对她恶语相向,她的父亲不再以愧疚的眼神看她,她身边的人不再窃窃私语,用眼神交流隐秘的看法。
我也蹲下,抱住她,连带抱住风信子。
阳光越过楼门照下来,照在风信子上,照在两张年轻又茫然的脸上。
她还没有准备好成长,就突然要面对悲伤,我只愿风信子带走她所有的不快乐,代替我永远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