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西湖

发布时间:2017-09-25 期号:

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学生 李岱宸

  繁华消歇,木叶飘远,粼粼湖波涨起又落下,一把折扇渐次合拢,水墨晕染的江南遂被叠入记忆。展眼回眸,疑真疑幻,不信此身曾经行百里烟波,领略那一朝风月。唯见笺上墨痕淋漓未干,始信某年某月,彼时彼地,曾在西湖梦边行,曾是西湖梦边人。

我在

  如果有人说,西湖是一个幻象,饰以芳草,饰以长堤,我会相信的。凡美好的事物总美得缥缈而虚幻,如梦境、生命。雷峰夕照终会褪去那一线酡红,南屏晚钟也会消散了余音;曲院风荷不堪一握,平湖秋月不盈一掬。对于它们,我握不住亦带不走,如流沙逝于掌心,所能把握的唯有某一刻。我在,与西湖同在。

  初到西湖时,同来的还有凉风与云霭。登上画舫,悠悠荡入雾蒙蒙的湖面上,远天的云和水立即在身后合拢了,满船的人遂浮于虚空——那是怎样的虚空啊。你在其中一无所见,因而无所不见:晴日的青烟蓝水、鎏金的宝塔凌云,宛如在其中。

  此时的西湖,最饶云气氤氲、雨意迷离的意境。渡口以下,渡口以上,两皆茫茫,我遂转头,向同舟人的眸子问路,却见那里也是茫茫。语言已消隐,只剩诗,可以凌波涉水,为我们向西湖通辞。在船舷旁排成一列,我们开始朗吟柳永的《望海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云树绕堤沙”一句句蝉接而出,架起了一座直通波心的虹桥。西湖若有耳,想必早已听惯了浅吟低唱,不知我们稚拙的赞美,她肯报以一笑吗?西湖不语,涟漪荡处,一对鸥鹭翅梢剪水,掠岸而飞。

同在

  温庭筠有诗:“五湖烟水独忘机。”诚如斯言,当一身一心皆被西湖润泽得柔软,谁不会卸下机防,坦然相见呢?东坡先生也说:“吾眼见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这份澄澈见底的坦荡,想必也在西湖烟水中染就。在浩浩烟波中行舟,彼岸忽然驶来另一叶画舫,错肩而过时,我们不禁挥袖相招,仿佛故友重逢。有人不觉诧异:“咦,你们难道相识?为什么要招手呢?”

  说相识,我们却又是不识的;说无缘,我们却又是有缘的。光阴百代,时间是冷的;碧波千顷,湖光是冷的;但游人潋滟欲流的眼波却是暖的。那里印证人与人的聚首,那里有人世的芳馨。万古乾坤,百年身世,你我似两粒芥子微尘,竟有幸同在西湖,同为此时此际此山此水中的有情与有觉,即使是一瞥之间,也不免“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啊。

曾在

  漫步苏堤与白堤,摩肩接踵的是游人万千,匆匆来了又去了,其间停驻的,唯有几抹亘古不变的形影——白居易的马蹄得得驰过浅草与乱花,苏东坡的苍髯迎风,苏小小的倩影尚未走远。行行复行行,夹岸而来的是古迹,幢幢是触肘的诗魂。

  也许,我们来迟了——鉴湖女侠的墓草已青,放鹤亭鹤杳人空,西泠印社的辉煌已成壁上陈黄的旧照片——我们来迟了,不能有幸结交一时俊彦,未能看到那一代风华。然而站在西湖畔怅望千秋,其间亦自有千古因缘。

  仰首向天,碧空纤云四卷。此云曾是彼水,此水又曾是当年的云,曾是茶盏里泛起的袅袅茶烟,曾是苏小小洒在幽兰上的泪滴。一座纤巧的亭,沉默着立在湖岸,亭柱上镌着两行对句,流云一样轻浅: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那是后人的追慕,后人的叹息。我独自走开,想去寻一株松柏,在松风里聆听苏小小自己的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足下春泥初渥,在湖水的拍抚下轻轻呢喃——它在述说自己的身世:百年以前,当这里还叫余杭,还叫钱塘的时候,它尚是湖底沉睡的葑土,是谁,凿井浚湖,用一株杨柳一株桃将它装点成了一座长堤?它的建造者说:“留得一湖在,与汝救荒年。”真正被拯救的,其实是无边风月。

  还有那纵情风月,悠然自适的心。看那轻舟短棹,画船载酒驶入荷花深处的,不正是醺醺然的醉翁吗,“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不禁让人妒羡,为何一切好气象、好情怀,都叫他占尽了呢?幸而走出历史云烟的西湖风月依然,光影常新,如今登上孤山,凭栏而望,映入眼中的依然是“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州白鹭飞”。醉翁啊,何必再慨叹“何人解赏西湖好”?每一位游人都未尝不是你的隔代知音。 

  归期已至,我一步步艰难地走着,把西湖留在身后。“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是时候把西湖留给后来者了。他们会知道吗?曾经,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有一位粗心的游人,来西湖寻回她前世遗落的一湖烟波,却又在现世把三分魂魄留在西湖。是的,我曾在西湖,并且有一部分的我,仍在西湖。年年春天,它呼唤我还归——“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指导教师:王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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