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通州区潞河中学教师 韩 丽
午觉醒来,常常恍惚,不知人在何处。那份宁静,让我的感官变得极其敏锐。眼前白色墙壁上,投映着透过窗帘斜射进来的白亮日光,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已停滞,如同年少时睡在我那粉绿色卧室里午后醒来所见。鼻子闻到了粽叶的香味,但这粽香中绞着蜜枣的甜得腻人的气味,却又不同于年少时闻到的淡淡香甜。许是不同城市的枣子味儿是不同的,这就直接决定了此粽非彼粽。
我爱吃粽子,小时候,端午节前后,总能吃到妈妈包的粽子,大大的钢精锅放满粽子,开锅后满院飘香。这沁入心脾的粽子香就成了我关于故乡、关于老家的一缕记忆。
婆婆也常包粽子给我的小娃吃,小娃喜欢那糯米和甜枣。然而,我每次吃这粽子总是滋味难辨,满心都在寻味小时候吃到的粽子:四角菱形的粽子,轻松地把粽叶一抖,粽子就滚落碗中,轻轻地咬一口,松软的糯米就进了嘴,嚼两下就下了肚;伴着鼻尖淡淡的粽叶香,三五口就吃完一个。婆婆包的粽子却不是这样:粽子是五角的,形状有些像漏斗,米裹得多而紧,蒸熟的粽子糯米挤压得已没了米粒形状,嚼起来很劲道,却是费劲的。我常在咀嚼这硬粽子的间隙使劲地嗅,细心品味那粽叶、糯米、蜜枣的味道,却总是泛起无尽的失望——都不是,旧时滋味总难寻。
越不得就越想得,于是就变成了,我细细嚼着这五角硬粽子,努力翻寻记忆,以期切切地找到那旧时滋味。于是想起了又一段幼时经历。妈妈带我逛街走到,十点多钟时,我肚子饿了,东西大街上常有南北向的小巷,拐进去,没了大街上的繁华,却净是各种美味小吃:撒汤、粉鸡、煎粉、蒸糕、卷馍……此时忆起,都会令我口舌生津。妈妈常常会买两个粽子,那粽子,个儿大,一盘也就能放两个,但那清香、松软,是小时的我非常喜爱的,菱形白米粽上撒着红糖,晶莹诱人。
粽子,粽子,交织着我的故乡,我的亲人,成了我魂牵梦绕却再难品味到,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五年未归家的我,今年春节回去。母亲把端午节就备下的粽叶从冷冻室取出,念叨着:“说端午节回来,你爸就赶紧把粽叶买了,又没回来。放到现在,叶子都不香了。”娘俩坐在小桌前,十来分钟就卷了9个粽子,放在小锅里煮。我在里屋与父亲聊天,就听见母亲嚷道:“散(sǎn)了,散了。”跑到厨房一看,母亲正把那没散叶的粽子从锅里夹出来,放到蒸锅里去蒸,散开的粽子就煮成了粽叶粥。我不在家,妈妈是不包粽子的,这些年吃的都是小姨给送来的。这次用来缠粽子的线不是棉线,太滑,在咕嘟咕嘟的沸腾中散开了。我这回是又喝粽叶粥又吃粽子,蒸熟的粽子是不能轻巧抖落碗中了,也有清香,入口也软,只是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味了。
哲人说,人不可能同时跨入同一条河流。任何经历都不可重复,过去的日子,旧时的滋味,只能存活在记忆中,不可再现。而我又何苦被旧时滋味缠绕,不能尽品今日生活的美好滋味呢?
母亲饭菜做得清淡,而我也一直不适应婆婆那略微咸一点而酸甜苦辣麻五味俱全的饭菜。当我想明白一些事以后,我开始接受与欣赏。婆婆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相处久了,新的习惯,新的滋味,新的记忆也就有了。而幼时记忆中母亲做的饭菜的滋味,今日已难寻。不管是哪样菜,十几年后的今天,再次做起,许是母亲口味已变或技艺生疏,许是我的味蕾发生了变化,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惆怅。
关于记忆,关于过去,常常是我们确认自己的一种方式,然而,时光匆匆间,过去的一切都只能在记忆中复活,现实生活中是再也寻她不得了。是不是正因为昨日不再,我们才会眷恋不已?如果眷恋不已,只会徒增烦恼伤感思绪,何苦极力追寻、不舍放下呢?所以,关于过去,在怀旧的色彩里留存一些温馨,也就够了。自当扭转头来,微笑着行走当下。接受、欣赏今日的一切,才能拥抱更多的温暖。这,是应有的生活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