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培
作者简介
徐德培,1947年生,1972年参加教育工作。1977年高考录取进入江苏省扬州师范学校,1980年分配到江都县中工作。1989年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2008年2月从江都县中退休,现工作单位为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国际学校。曾在《中国教育报》、《中国教师报》、《江苏教育报》等教育报刊上发表教育教学文章160余篇。
1966年初夏,我在江都中学的三年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正当全班同学投入紧张的高考复习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当年高考本应在7月举行。6月上旬,我作为班级的学习委员,已经收齐了去扬州参加高考的粮票、照片和有关费用,“万事俱备,只待佳期”。然而,天有不测风云,6月下旬的一个清晨,学校广播喇叭里播送了高考推迟半年的消息,同学们一下子都愣住了。当天的报纸也证实了这个消息,我们只能照例“拥护”,不再有半点侥幸。接下来,江都中学宣布停课闹革命。那时,高三的同学们还不敢完全抛开书本,毕竟觉得高考还在不远处等着我们。但后来的大串联、大字报、大辩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浪高过一浪的政治运动将高考冲刷得无影无踪。当半年日历撕光的时候,谁也没有傻乎乎地再追问高考的时间安排。就这样,没有进过高考考场的“老三届”,带着一份无奈和遗憾,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偶尔在“知青屋”的稻草铺上做一回“高考梦”,都舍不得醒来。
濒临破灭又重新燃起的高考梦
我的家在农村,就属于回乡知青,比插队知青少一些动员、迁户口、安家的麻烦,“优先”在家乡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为了“须眉不让巾帼”的自尊,男劳动力应该承担的繁重劳动,我大多都参加了,包括大型水利工程施工。
一年,两年,三年……不断增长的年龄告诉自己,高考与我无缘了。后来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我有幸参与过文化知识的“监考”工作。然而,录取主要看“政治条件”,文化知识考试只是虚晃一枪。数学笔试中“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于六分之一”的考生大有人在,面试时坚称“唐朝的皇帝姓唐,宋朝的皇帝姓宋”的学子也为数不少。当看到这批考生纷纷走进大学殿堂时,我心头掠过一丝悲凉,不只是为了“老三届”的命运,也为祖国与民族的命运。
回乡的第六个年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做了“戴帽子”村小的代课教师,不久转为民办教师。
1976年粉碎“四人帮”,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阳光,人们看到了祖国的希望。在举国欢腾的锣鼓声中,“老三届”也“春心”萌动,幻想着哪怕只是到高考考场坐一坐,也能了却十余年来的一个心愿。然而,黝黑的皮肤、满身的泥巴、厚实的老茧都在提醒我们:我们这一拨人与高考已经不可能有什么联系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1977年的秋天刚刚到来,学校唯一的半导体收音机里传来国家将要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10月,国务院发布正式通知,宣布当年立即恢复高考。如同惊雷乍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激动与希望。知识青年奔走相告,拖儿带女的“老三届”期望苦尽甘来,从1966年到1977年,积累了12年的高中毕业生都想到考场上搏击一回,用高考成绩证明自己的实力。
曲折艰辛的高考经历
1977年,我正好30岁,上有老,下有小,再加上当时极左思想还未消除,挣脱不了的“家庭出身”和“港台关系”令人窒息,即使考出好成绩,也很难录取,是否参加高考尚在犹豫之中。11月上旬,我的老同学蓬志超从泰兴给我送来高考复习资料、王养年从江都城区赶到乡下劝我参加高考。于是,我带着印有“三忠于”的高中毕业证书和5毛钱报名费,到砖桥公社报了名。
第一次考生集中,吓我一跳,仅砖桥公社就有数百人,挤满了大会堂。我去得迟,坐在最后一排,前面有人不停地朝我指指点点。后来同村人告诉我,他们是说:这老家伙厉害,是“老高三”,我们考不过他。经过初试,砖桥公社留下的考生好像只有几十人,集中在一个教室辅导。我勉强参加了一次辅导,是郭家槐老师讲古文翻译,后来再没有时间去听课。11月10日,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家务、课务同时向我压来。当时我在同和学校任初中毕业班班主任,任教数学、物理与初一、初二两个年级英语,每周25课时,还要兼管学校的一些账务。因此,所谓高考复习,我最多只能在深夜的烛光下看看书本的目录而已。
12月,儿子刚满月,高考就到了。三天高考,我住在王养年的姐夫杭天才家中,没有考前的紧张与焦虑,倒像是难得的度假休息,暂时离开了高速旋转的工作与生活的漩涡。试卷上基本没有难题,我做得很顺手,想来分数不会低。考完后,我心中坦然:5毛钱花完了,对得起关心我的老同学了。至于录取,那是天方夜谭,不该有的奢望。
政审与体检的时间先后,我弄不清了。因家庭出身地主,又有两个舅舅在台湾,其中一个是黄埔军校第14期学员,我自认为政审关难过。记得政审前,在宣传部工作的杭天才还给砖桥公社宣传科科长陈学广打过招呼:既然国家让他们参加高考,就不要在政审上卡人家。这样,我的政审勉强过关。
体检时,每张表格上有好多名单。我正准备去排长队,主检医生潘义松向我招手。原来他手上的一张表格与其他表格不同,上面只有三个人:丁登安、王展和我。于是我们三个人优先进了体检室,很快顺利通过了。后来,在教育局工作的老同学方文连告诉我,那张表上的三个人可能是江都县高考高分获得者。
因为不奢望被录取,我的高考志愿填得很随便:西安公路学院、云南林学院、扬州师范学院。当时,高考后还可以修改志愿。砖桥中学的校长蒋国文找到我,关心地说:“听说你高考分数很高,不必到西南、西北去,都填师范吧,毕业后到砖桥中学来。”于是我填报了盐城师专、淮阴师专、扬州师范学院。
1978年初,江都镇的丁登安接到录取通知了,砖桥公社的万门祖也接到录取通知了。没有我的录取通知,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肯明说。其实,我心里很坦然:家庭出身如此,还是安心做一只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吧。于是,我迅速回归原来的生活轨迹。然而这一次,我的估计不完全正确,一张扬州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姗姗来迟,这是我1963年初中毕业就应当得到的录取通知,整整迟到了15年。
我考虑再三,服从了命运的安排,毕竟在当时,“跳农门”比登天还难。
被学生送别去上学
1978年3月,我到校报到的日子到了。由我从小学带进初中相处了好几年的那个初中班的全体同学,含泪听完了我的最后一节课,拿出他们凑钱买好的书包、钢笔、笔记本、饭盆、毛巾、洗脸盆,红着眼睛送我到村头,挥泪告别。这幅学生送老师上学的特殊画面,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进校后才知道,我所在的数学一班50个同学,几乎都是“老三届”,且多为“老高三”,已婚的49名同学生育了77个子女。上学前,他们不少是民办教师,甚至是校长、乡镇文教助理,这次“回炉”,大多为一纸户口。看来学校事前是知情的,没有给我们订中师教材,全部教授大专课程,培养目标为中学教师。这些在农村备尝生活艰辛的“胡子”学生,上有白发苍苍之父母,下有嗷嗷待哺之儿女,每到周六就忙着退伙换钱,买点“乳儿糕”送回家以表舐犊之情。十多年来在农村练就的拼命精神,体现为学习上的一种“狠劲”,同学们憋着一股劲,要把失去的青春补回来,把流失的时间争回来。一些比我们年轻得多的老师,在课堂上需要我们回答问题时,并不直呼其名,往往很尊重地说:“某某老师,请你回答一下。”师生之间相处得很和谐。
毕业时,我要求到宜陵中学,结果分配到江都县中。在我的高中母校江都中学,我先后任教高中物理、高中数学、初中物理,长期担任班主任。1989年国庆40周年之际,我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享受省部级劳模待遇,2002年被评为扬州市学科带头人。
俗话说:一叶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豹。我的个人生命历程不是孤立的,我是“老高三”的一个平凡代表,“老高三”又是“老三届”的排头兵。从我身上,可以见到“老三届”这个特殊社会文化现象烙下的印记;可以感受到“老三届”在“取消高考”和“恢复高考”两个历史片段中,所经历的彷徨、苦涩、酸楚、怨恨、无奈以及激动、欣喜的心潮起伏;还可以寻觅到我们这个伟大民族数十年来新生、曲折、奋起、腾飞的经历在个体生命上留下的痕迹。
和所有“老高三”一样,我已届古稀,安享晚年之际,在夕阳的映照下,还想为祖国教育的天空奉献一抹红霞。
“纪念恢复高考40周年”征文启事
征文要求如下:
1. 来稿者为恢复高考制度后参加过高考者。
2. 文章为第一人称自述文。文章讲述真故事,抒发真情感,有细节描写,能感动人心。
3. 篇幅在3000字之内。
4. 来稿文章写明作者姓名、单位、手机号码等联系方式。请随稿提供3至4张本人当年高考时与近期照片,并附个人简介,300字内即可,可写个人经历、著作等。
5. 征稿即日开始,2017年12月31日止。来稿择优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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