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财经大学学生 赵 宁
一
那天收到一笔奖金,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电话。
“妈,今天我的项目奖金发下来了,好大一笔,你要哪个牌子化妆品,我买给你……”
电话那端传来和往常不同的粗重呼吸声,顿了几秒,声音响起:“我是你爸。”
我突然一下子失去了倾诉的热情,“噢,爸,妈不在吗?”
“你妈出去了,没在家。”说完,又是好久的沉默。
在这将近1分钟的长途通话中,隐形的尴尬让我无所遁形。我的思维高速运转起来,想了很多,比如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玩了一下午的手机为什么还有电量?还有……我为什么还没有挂断?
好在,在最后一根稻草压在肩上之前,我这只骆驼找到了沙漠之水。
“爸,好像有敲门声。是妈回来了吗?”
“有人敲门吗?”他自问着。拧开门把手的声音后,我听到他说:“哦,你回来的正好,姑娘来电话了!”
接下来,我又变成了那个爱笑、开朗、体贴的小棉袄。
二
挂了电话,我把早已收入购物车的一件紫色棉衣和一款进口化妆品下单,鬼使神差地又打开男装的界面。一款中年男人的黑色棉衣正在大卖。然而吸引我的,却不是这件棉衣,而是那个穿着棉衣的中年男人。
家里的老男人和他的侧脸那么像。但是,他一直没机会穿上女儿送给他的棉衣。因为这个女儿——我,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把他排除在了生活之外。
从洗尿布到叠校服,从宽厚的脊背到自行车后座,他陪伴女儿从牙牙学语走到亭亭玉立。他一直都在,可是女儿却渐行渐远,只倔强地留给他一个瘦弱的背影。
他从不懂,为什么越来越少听到女儿喊爸爸;为什么越来越少听到女儿向他抱怨女生的烦恼;为什么在听电话时,他永远像个传话器——“女儿找你”。
三
世界上最轻松的人是不承担任何责任的人。
我以为:该为我们之间不温不火的关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从高中急剧而下、直接降到冰点的关系全权负责的,是他。所以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想和我交流的种种暗示,比如在饭桌上巧妙避过他的眼神;再比如用更高的声音打断他电话里短暂的开头。
我以为,我赢了。
我以为,我让他付出了做错事情的代价。
我以为,我掌握了真理的高点,所以可以肆意用语言的利刃伤害他。
四
可是,事实告诉我,所有的倔强坚持其实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笑柄。
母亲的病来得猝不及防。等我赶到家时,她已浑身插满管子。病床旁,父亲的背影稍显佝偻。
习惯摆出一副高冷姿态的我,在母亲的疾病面前不堪一击。而素来温和的父亲,却真正让我见识到了他宽厚的肩膀究竟能够承受住多大的重担。
他可以拿着不到四位数的存折对医生说:“我们治”;他可以对着羸弱不堪的妻子说:“能看好”;他可以抹下女儿脸上交错的泪水说:“还有爸”。
这就是我的爸爸。这就是我从小引以为傲的爸爸!我疏远他竟然只是因为他让我把高考志愿都填写了北京;还有,那段高中萌发的青春悸动被他狠狠地掐在了摇篮里。但是,当生活的暴风骤雨席卷而来,在全家一起面对的这场巨大考验中,我心甘情愿地承认:青春期时的我是那么幼稚,幼稚到把父爱当作束缚和捆绑;幼稚到把冷漠当作伤害亲人的武器。幡然醒悟的今天,所有的利刃都以同样的力道刺进了我的胸膛。因为,我和父亲的心将永远紧密连接在一起。
五
再一次,我拿起电话,拨出了家里的号码。
“喂,姑娘啊,你妈去楼下锻炼了。放心吧,她身体恢复得好着呢!”
我打断了他。“爸,你好吗?最近没偷着吸烟吧?”
电话那端传来“咳咳”的声音,“哎呀,抽油烟机不好用,烟太大了……”这个害羞的老男人,一定是心里感动了。
“爸,我发现网上有件衬衫特别衬你,你穿上肯定特帅……”
电话快挂断时,老爸略带点扭捏地说:“高考让你报北京是因为离家近,爸不想你去得那么远。再说,那小子简直是个人渣啊,爸当年没看错。”
六
我的嘴咧开了花。难道我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只是年少时的叛逆将固执与反抗发挥得淋漓尽致。现在,我何尝不懂父亲的苦心啊。
老爸,谢谢你包容和原谅我所有的无知和过错。这辈子做你的女儿很幸福。下次接起电话时,不要再做传话器了。虽然,传话器真的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