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法大学学生 杨 娟
我读高三那年,母亲放下手头的活儿,加入了浩浩荡荡的陪读大军。我深知,对于一个以出卖劳动力为生的家庭而言,陪读是件奢侈的事情。我想都没敢想,而母亲硬是毅然决然地提着大包小包来了———当然还有那一大桶她攒了很久的土鸡蛋。
高三是蜕变的一年,充满着挣扎和摇摆,还有对“万一复读”的惶恐和不安。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以及各式各样的卷子,带给我的并没有奋斗的喜悦,而是无尽的焦虑以及对人生未知的迷茫。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高考或许是捏在手里唯一的翻身王牌,因为太重要,所以太在乎。
调皮的命运总喜欢轻描淡写地同人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高三那年我的成绩一直都不理想。无论我多么努力,就像是穿着一双滑板鞋,铆足了劲儿冲上坡,又绝望地坠下来。生性要强的我选择了在老师同学面前故作坚强,愚蠢地把所有的怨气转嫁到母亲身上:不是埋怨饭菜太咸太油不可口,就是无端挑刺抱怨她睡觉打呼噜。为了一饱口福,我还心急火燎地逼着她中午冒着火辣的太阳跑到一公里外买菠萝面包。母亲不识字,经常无法圆满完成“我交代的任务”,一中午跑两三趟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就这样,高考以前我以不孝恶女的身份折磨着母亲。
一个埋头苦读的夜晚,在堆得如同小山似的复习书下面,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黄灿灿的东西,是一个生肖挂坠。回头一看,母亲像往常一样,正低着头用心地做着她的手工活。母亲是个勤劳人,虽说陪读,依旧领了些手工活贴补家用。母亲不知地球宇宙为何物,不知基因细胞是什么,默默地在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子女的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诠释着关乎柴米油盐的爱和生活。我明白,她在学习上无法帮助我,就希望生肖吊坠能为我带来好运,又只是偷偷放好,怕我笑她迷信。一瞬间,我内心翻涌起无尽的自责和惭愧。
6月6日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躺了很久,翻来覆去不断调整睡姿都睡不着。母亲一边安慰我,一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炎炎夏日,母亲一边给我打着竹扇,一边拍打着哄我入睡。也许是童年无忧无虑的回忆减轻了些许焦虑,或许是那双为我做了好多好多事情的手,给了我淡定和勇气,我渐渐入睡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两夜母亲片刻未曾闭眼,哪怕我只是小小一个侧身,她也会胆战心惊,生怕我醒来。
考完后,我陪着母亲去交货,用她的手工活儿换取微薄的收入。恰巧那批货次品多,合格率低。老板得知我母亲交完货后即将回老家,更是百般挑刺,威胁着要克扣工资。我看着母亲蹲在那里,一边说着好话一边苦苦地一一挑拣,卑微的背影深深地刺在了我的心上。那一刻,我恨自己无力去保护这个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一年过去了,一切恍如昨日。到现在,我才慢慢意识到,高考,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它只是漫漫人生路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拐点。我们常常被分数、金钱、荣誉冲昏了头脑,也只有在回过头细细品味时才能发现自己的愚蠢和任性。
前些天,在校园的树荫下,我在电话中和母亲聊到了高考。我轻叹于母亲“任我虐她千百遍,她却待我如初恋”的忍耐力,本以为母亲会狠狠地讽刺我一番,谁知电话那头传来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你傻啊,那是我的责任啊……”母亲的牵挂随着电磁波蔓延,回忆便潮般涌来,带来酸酸甜甜的味道。
高考结束,人生开始。感谢高考,让我有了现在的起点。未来的人生,我会用拼搏书写,让母亲也能多多品尝生活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