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 翟羽佳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一个月,傍晚昏黄的街灯把整条街都照得亮堂堂。屋檐上偶尔抖落的积雪,顺着小风吹进我的脖颈里,猛地回过神来,紧一紧衣领,要快些赶回教室上晚课了,离高考还有五个月。
大雪像是把整个城市的喧嚣都覆盖住了,教室安静极了。书本翻动,笔尖流动的声响似乎将一切都淹没了。
班主任快步走进教室,没有声响,没有惊扰埋头读书的我们。郭茗就坐在第一排的角落,被老师带出教室。她放下笔,右手腕还印着笔杆压出的红印和串珠留在手掌根上的圆圆记号。
我就坐在她后面,看着她做到第三章的历史题,和马上要换笔芯的圆珠笔。那支圆珠笔是我们参加模拟考试之前一起买的,我们说好了等这支用完,就换上不同味道的笔芯,她用草莓的,我用巧克力的。我们要等到高考之后把这些用完的笔芯攒起来,为那些岁月该有的印记留念。
刺耳的放学铃声突然响起,我回过神来,郭茗被老师带出教室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大家陆陆续续地收拾书包回家。看着她的历史题册,我心想还是帮她收拾好书包吧,她妈妈应该已经在校门口接她了,说不定今天给她买了热乎乎的烤红薯,也许还有我一份呢。
我提着郭茗的书包快步走过人流散尽的走廊,发现郭茗瘦小的身影蜷在二楼拐角的楼梯间。她隔着栏杆抱膝靠着,脸朝着结霜的窗外,望向校门口闪烁的红色灯光。走廊里寒气逼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冻坏了,她肩膀抖着,竟没有发现我站在她的旁边。
“你怎么啦?”我搂过她的肩膀,她的外衣上似乎沾着霜一般。
她没有动,肩膀还在不停地抖,脸朝向窗外,睫毛上沾着泪花。
“我妈妈今天不会来接我们了。”她抹了一把脸,回过头来对我说,“老师说她来学校的路上车在马路上打滑,已经抢救无效,去了。”
我怔在那里,瞬间觉得一切都停止了。只有校门口的红灯还在闪着,一直闪着,提醒着没有回家的人。
“我阿姨正赶过来接我去医院,你先回去吧,今天没有烤红薯吃啦。”她努力地转过头对着我,可是没等说完就别过脸去。
我没有走,拉着她冰冷的手紧紧握着,望向窗外校门口的那个红灯,我们一起颤抖着没有说话。
余下的一个星期郭茗都没有来,她的书桌上干净得很不自然,我想她的圆珠笔本来应该换笔芯了,可是谁能知道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像谁也想不到下了一整月大雪的城市,竟然一夜之间停了,阳光暖洋洋地烤在一片白雪皑皑的大地上。
阳光满溢的周一早上,我走进教室看见郭茗把题册从书包里拿出来,还是那支快用完的圆珠笔,还有那个恢复到往昔模样的白皙脸庞。她抬起头冲我笑了笑。
郭茗回来的这天,大家不约而同都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字眼或者哪种语气会打破这薄冰般的气氛,老师也在课间嘱咐大家不要过多询问,只表示关心就好。郭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有说有笑,也跟着大家投入高考紧张的复习中。
大雪停了两个星期了,好像过去的一个月把这个冬天所有的寒冷都用尽了,大家也都无暇顾及阳光白雪的耀眼,高考让人无暇分心。我却不能专注,我心里想着郭茗在这个关键时候会有怎样的心情,但抬眼看到她专注复习的背影,我竟然开始怀疑半个月前的那个噩耗是不是梦境。
终于一天午休的时候,我听到轻微的声响,睁开眼睛看见郭茗刚转身关上教室的门往外走。我跟着出去,在走廊转角的二楼楼梯间,看见她颤抖的肩膀和抖动的睫毛。“我真的想她。”她转身抱住我说。这是半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哭出来,也是整个高三唯一的一次。
春天转眼就来了,再转眼高考也结束了。我们没有用那些用尽的笔芯来纪念高三的岁月,毕竟过去的时光短暂而残酷,太多事情需要遗忘,遗忘也许是永远的怀念。正如郭茗站在二楼走廊的窗前抖动的侧脸,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常让我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