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教师 王俊婷
古往今来,试卷中的题目多是用来考学生的。然而,在学生们冥思苦想、提笔作答之时,哪一个“传道授业解惑者”又能做到超然其外、无动于衷呢?
早在孩子们在考场上开始面对“痛痛快快地……”这一半命题作文之前,我和同事已不可避免地开始了对这一题目的思索。学生会在标题的空格处填上些什么词语?他们又将如何围绕自己写下的词语展开叙述?在他们鲜活的叙述中间抑或结尾处,会不会写出一些点睛的、让人眼前一亮的字句?
“痛痛快快”的近义词是“不亦快哉”。明末清初,文学家、文学批评家金圣叹曾有“三十三条不亦快哉”流传于世。其中有条目曰:“子弟背诵书烂熟,如瓶中泻水。不亦快哉!”“冬夜饮酒,转复寒甚,推窗试看,雪大如手,已积三四寸矣。不亦快哉!”
因为都是其文学创作和经典点评的“专业”之外的闲情逸致,金圣叹“不亦快哉”让读到的人们忍俊不禁。于是金圣叹之后,梁实秋和林语堂也雅兴不止,发了不少“跟帖”或者“转帖”,用今天的话讲,都成了“不亦快哉体”的粉丝。由此可见,在术业和专攻之余,生活中本该拥有的闲适,往往就是人们心目中的快事。
和金圣叹的“不亦快哉”不同,一代摇滚巨星崔健的“痛快”,是在上世纪80年代唱出了一曲《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撒点儿野”的宣泄中,崔健“痛痛快快”的一吼,一时间引得广泛共鸣,中国摇滚乐也由此拥有了个性独特的反叛精神内核。
回到我们的作文上。我看到的是,“痛痛快快地……”这一道半开放式的题目,确实打开了思维的栅栏,给孩子们的心灵带来了一次无拘无束的狂奔。答卷里,他们“痛痛快快地玩”、“痛痛快快地笑”、“痛痛快快地读诗”、“痛痛快快地打扮”、“痛痛快快地打麻将”、“痛痛快快地实现梦想”……掩卷深思,所有这些“痛快”,大多体现了他们摆脱课业之后的放松,挣脱日常约束之后的欣喜。老实说,孩子们的答案,没有超出我们的预料。让孩子们有机会“摆脱”、“挣脱”,并由此获得某种精神和心灵上的“解放”,本来也是“痛痛快快”这一命题的应有之意。谁都知道,当下的孩子,是最不容易的一个群体。在肩负着繁重课业的同时,他们的健康成长,可说是整个社会的一大盼望。
然而,在还孩子以梦想、还孩子以空间、还孩子以青春、还孩子以自由自在的同时,我们命题者其实又是怀有某种期待的。我们希望,在写出痛痛快快玩耍的同时,他们还能写到痛痛快快的“勤奋”,甚或“苦读”。遗憾的是,翻看试卷,我们的这种期待被孩子们“集体无意识”地忽略了——他们不愿意去写,也无法写出“痛痛快快”地“学习”的成就感。其实,这是我们应该预料到的结果。前面提到金圣叹和崔健,无非是为了说明这样一个实质:“痛快”就是对“庸常”的一种“反其道而行之”。常识告诉我们,在“学习”和“玩耍”之间,后者显然比前者更让常人感觉“痛快”,这一点对孩子如此,对成人亦然。
由是想到了管理者们、社会上常常提及的“减负”。据说,有不少“意见领袖”在强烈拥护减负的同时,对教师给了孩子太多“作业”、给了孩子的家长太多“作业”颇有微词。有意思的是,作为家长,意见领袖们同时不能停止要求自己的孩子“出类拔萃”。于是,眼下无论是意见领袖和老师群体,都陷入了某种纠结当中。于是,让孩子“痛痛快快”,进而让家长“痛痛快快”,让整个社会“痛痛快快”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两难。教师也是家长,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为了“学生”和“孩子”都能健康成长,他们无时不在做着自己的努力。换言之,更为科学的教育方法、更加健康的教学效果、更为聪明的下一代,从来都是包括教师这一群体在内的人们的共同追求。
那么出路在哪里?新华网上的一则新闻标题在问:“减负后多出的时间咋安排?”、“减量不减质的基础上,如何让孩子在各个方面都有提升?”
……
话题越说越大,非一日一时能够辨清。可以说,或许,除了让孩子们练练笔,起到不但“心知其快”亦能“笔达其意”的作用,让为师者以及更多的人们也“痛痛快快”思考一下我们的教育体制、我们的教育目的、我们的教育道路,才更是这场作文考试更大的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