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娟
天冷了,我去储藏间的衣柜里翻找厚实些的棉衣。在衣柜的最底层,一件红色的防寒服映入我的眼帘。我轻轻地把衣服拿出来,捧在手上,往事就那样不曾预约地从心海脑海一股脑儿泛上来。
那时,我在离家20里的镇中学读初中。因为路途远,每天天不亮,我就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出发,要很晚才能回家。最难捱的是冬季。教室里滴水成冰。冷得实在受不了了,老师就暂时停止讲课,让我们使劲儿地跺一会儿脚。尽管母亲给我做了棉手套、棉袄、棉鞋,但依然抵挡不住肆虐的寒风。我的手上、脚上、耳朵上长满了冻疮,回到家里一暖和过来,就觉得手脚又麻又疼,耳朵也又痒又胀,恨不得赶快到炉子跟前烤一烤,暖和暖和。母亲总是说:“不要用火烤,一烤火,手和耳朵就掉下来了,要赶快搓一搓。”躺在被窝里,长冻疮的地方又痛又痒,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用手抓,用脚蹭,难受得掉眼泪。
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一天,我迷迷糊糊睡着时,听父亲和母亲说:“城里的女孩都流行穿防寒服,我再多干一份零工,攒攒钱,也给丫头买一件。”我以为父亲只不过说说而已。父亲在城里的建筑队当小工,挣不了多少钱。
没想到,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父亲很兴奋地领我进屋。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快摸摸,多柔软呀!”父亲抓住我的手,让我摸一下炕上放的一件东西。我好奇地摸了一下,软软的,是一件棉衣。父亲打开灯说:“爸给你买的防寒服!”大红的棉衣,厚实又温暖,还带着帽子,我穿上,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高兴地搂着爸爸的脖子说:“谢谢爸!”
等到晚上吃饭时,我才发现父亲的手上长满了老茧,还有许多深深的裂口,手背更是跟松树皮一般。只要稍一用劲,那裂开的口子里就会渗出鲜血。我说:“爸,看你的手,都成什么样子了?”爸笑笑说:“没事。”母亲说:“你爸看你的手、耳朵都冻了,就想着给你买件防寒服。他白天干完活,晚上去附近的工地上帮人家拔钢丝。这些伤口都是被钢丝扎的。”我的眼泪流下来,哭着说:“爸,我不要防寒服了……”父亲笑笑说:“城里的孩子都穿呢。我娃努力学习,将来也当个城里人。”
这件防寒服一直陪伴着我走过了初中、高中6年的时光,直穿到领口、袖口都露出了棉絮。每当学习上产生懈怠时,我就会想到寒风中的父亲辛苦地劳作、积攒着为数不多的工钱,只为给心爱的女儿买一件御寒的衣物。每想至此,我就浑身蓄满力量。
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大学,毕业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这么多年,我买过数不清的棉服。有的棉服没穿几次就送了人,但父亲给我买的那件防寒服,我一直不舍得扔。每当看见它,我的心中就漾满了五味杂陈的情感,有温暖,有苦涩,有欣慰……像湖水中央的波纹,一圈圈扩大,那是旧衣里缓缓流逝的岁月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