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卉

　　有一件事是母亲讲给我的，发生在我高考的前一天，故事的主角是父亲，虽然他并没有露面。

　　那年的6月，高考前的一周，学校已经不再要求上课，同学们可以选择在校自习，也可以选择回家复习。我所在的学校是市里的重点中学，一个班里有将近100个学生。三年里，我看惯了每天早上六点教室里就坐满了人在上早自习；看惯了每天深夜两点宿舍的姐妹还躲在被窝里挑灯夜战。眼看就要走进高考考场，身边的同学更是卯足了劲儿做最后的冲刺，那种紧张的气氛让我感到与其在学校给自己增加压力，不如回家复习。

　　于是，高考前一周我都是在家里度过的。相比其他同学的家长每天变着花样给孩子做“营养餐”，或者举家搬到学校附近“陪读”，父母在我高考前表现得出奇的平静。父亲像往常一样准点上下班，母亲的注意力依然在她养的花、种的菜上，连每天饭桌上的菜也和平日里相差无几，没有人对我嘘寒问暖。我思忖：难道他们都忘了我要高考？

　　考前那天，我骑着自行车去看考场。路上依次碰到了几个同班同学，我便停下了和他们打个招呼，聊聊天。校园里随处可见陪同孩子来看考场的家长，有的连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跟着。奶奶给孩子扇着扇子，爷爷给孩子递上水壶。爸爸妈妈忙着跑前跑后替孩子打听离考场最近的饭馆在哪……而我，从小到大，除了上小学的第一天母亲把我送到学校外，上下学的路上却始终只有我一个人。十几年里，他们不曾溺爱我。

　　高一那一年，我回家的路在整修，很长的一段连路灯都没有。每次下了晚自习骑车上了这条路我都会害怕，路边是黑漆漆的田野，有时还会突然窜出一只野猫。即便是这样，父母从来没有接过我。他们习惯了把我扔到风里让我自己长，从小到大，我从没在温室里当过花朵……看着眼前众星捧月的一幕幕，我突然有点羡慕，很想知道被宠溺的滋味是怎样的，哪怕让我感受一次也好。

　　其实，我并不知道，背后有个人一直在远远地跟着我。这个人是我的父亲，这几天里一直在“装酷”的父亲。

　　他想看看我的状态好不好，他怕我太紧张走错了教室，甚至怕我找不到考场附近的厕所，就这么一路悄悄地跟着。在我高考结束后，母亲才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讲给我听，母亲笑他心思比头发丝还要细。

　　母亲还说，我高考前的这几天，父亲不知道有多难熬。不敢问我准备得如何，不敢问我紧张与否，连每天的饭菜也要嘱咐母亲不要搞特殊，生怕让我紧绷的弦儿断了。可是他又着实放心不下，好几次都借故回家拿文件，偷偷瞄一眼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我，看看我的表情是否凝重，是否皱着眉头。

　　我听母亲说着，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我在想，我一路上走走停停很多次，他是否也跟我一样从车上跳上跳下很多次？我在想，他一米八的大个子，是怎样小心翼翼地一路躲躲藏藏，生怕被我一次不经意的回头看到？我在想，他是否觉察到了我看到同学有父母陪同时眼中流露出的羡慕，是否会因为自己这几天的“刻意”平静而产生自责？

　　我突然想起，高一我每天放学回家必走的小黑路上，是否也曾有一个人远远地跟着？我急切地问母亲，她点点头，我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原来，爱就在这里，我只需一个回头就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