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福兴
春末的车站,早晨的空气依然有些凛冽。此刻,我正坐在车站的椅子上,等待一辆开往县城的车。站牌的不远处,有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她挽着发髻,穿着藏青色的对襟衣服,手拄一根拐杖,正出神地向公路转弯处眺望。想必,她也是在等车吧。
汽车的鸣叫声从拐角处传来。老太太浑身一颤,紧紧握住手中的拐杖。汽车越来越近,这是一辆开往领近县城的汽车。老太太的眼光踌躇不定,似乎正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最终,她毅然朝汽车招了招手。
汽车戛然而止。售票员问她:“你到哪里?“
老太太欣喜地问:“乌石镇到嘛?”
售票员的脸色陡地暗了下来,一脸不悦地说:“你会不会看字啊,这是去仙居的车,怎么会过到乌石镇?”
老太太一脸歉意:“对不住,对不住。”
售票员愤愤地丢下句“不可理喻”,汽车绝尘而去。
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老太太安静得如同旁边的法国梧桐。她放下手中的拐杖,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掏出怀里的表,凑到眼前看了一会儿,又开始朝公路的转角处张望。
许久,转弯处又传来一声车鸣,一辆来自上海的豪华旅游车姗姗而来。老太太忽地离开石头,朝司机打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这辆旅游车居然破天荒地停了下来。老太太拄着拐杖,冲到车门前问:“师傅,这车过乌石镇嘛?”
我没看见司机的反应,只听到车内传出一阵哄笑声。在老太太错愕不解的神情里,旅游车飞驰而去。
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走到老太太跟前,和她攀谈起来。
我问:“您去乌石镇?”
“是的,我去乌石镇看儿子,但是我眼神不好,看不到汽车上写的字。”老太太今年七十有二,多年的糖尿病使她的眼力越来越差。她说:“离了拐杖,我几乎就无法走路。”
我忽然心疼了起来。模糊的视力让老太太无法辨认汽车上的字,所以她不得不向每一辆客车招手,从而引来一阵又一阵的不满和嘲笑。这种令人疼痛的悲怆,溢满我胸口。
我问:“为什么不让您的儿子来接呢?”
她叹了口气说:“他们工作太忙,一年到头很少有时间回家,我怎么能打扰他们。”她额前苍白的头发,让我在这个暮春的早晨心疼不已。
我最终为她拦下一辆经过乌石镇的车。上车前,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感激不尽。而我却更加惴惴不安起来,下了车,她依旧要靠手中的拐杖寻找通往儿子家的路。她能看清楚公交车上的字吗?能看清楚通往儿子家沿途的标记吗?
我终于知道,我那同样拥有多年糖尿病史的母亲,在生活的旅途中经历了多少困苦,多少艰难,多少嘲笑。她摸石过河般的生活,她从不向我展露的隐忍,都让我如鲠在喉。我实在不清楚,天下的母亲,到底在孩子面前藏匿了多少艰苦与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