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生 李 力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句出自《登科后》的诗句对大部分人来说十分熟悉,它的作者就是以苦吟著称的唐代诗人孟郊。科场蹉跎的他终于在经历数次失利之后进士及第,这一年是唐德宗贞元十三年(公元797年),他已经四十六岁了。不难想象,当惊闻喜讯的孟郊策马漫步于古长安城内宽阔而平整的街道上,感受着一幕幕已经十分熟悉的繁华街景和喧闹市声时,其内心的复杂与激动实难为后人所能体会。当这句脍炙人口的诗句频频地被世人引用来作为一己感受的绝佳写照时,又有几人能够想到在这酣畅淋漓的惬意背后,是孟郊频繁地往返于古长安道上的不易和艰难,一次次地独自咀嚼落第的寂寞和孤单。正因为如此,他才用“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来为自己历经的不堪往事做了惨淡的回顾,同时又为憧憬中的新生活赋予了美妙的想象。公元801年,孟郊被任命为溧阳尉,随后又转任协律郎,最后在前往山南西道的任官途中殁于阌乡,这一年他六十四岁。观其一生,其仕途之坎坷和艰辛,与诗中所说的风光和宏丽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当孟郊在长安城内跃马扬鞭,尽情徜徉之时,在众多下第者中有一位踽踽独行者,在失望之余又紧接着开始了新一轮的苦攻,他的名字叫费冠卿,具体的生卒年已不可考,但从其屡试不第,最终于宪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进士及第的事实来看,孟郊应该要稍长于他。几番落第致使其长时间滞留长安的现实,不禁让他在《久居京师感怀诗》中倍感“茕独不为苦,求名始辛酸。”但是当他一朝高中之后,却又出人意料地远离仕途,归隐九华山。原因就在于,与此同时他的母亲的去世,使得他在悲痛之余慨叹“干禄养亲耳。得禄而亲丧,何以禄为!”即使朝廷在以后仍征拜其为右拾遗,他依然以“君亲同是先王道,何如骨肉一处老”(《不赴拾遗召》)力辞不就。有趣的是,在他当年科场不顺时所作的《久居京师感怀诗》中曾有“力尽得一名,他喜我且轻”这样的诗句,没想到在多年以后竟成为预言以后真实生活的谶纬和写照。
孟郊与费冠卿都只是唐代众多进士中普通的两个人,但是透过他们的科举事迹,却可以折射出唐代进士生活的一些细微和特别之处。例如,孟郊及第后并未急于上任,而是前往汴州和越州观光游览,直到三年后才被授予官职;而费冠卿则在博得令其他士子钦羡不已的功名之时,却悄然归隐,并一再拒绝朝廷的征召。唐代科举有异于后世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唐代科举及第后并不能立即入仕,而是仅获得了一定的任职资格,士子们必须在通过吏部的铨选之后方能上任。原因主要在于,首先,唐代规定对于当年的明经和进士及第者,必须有所谓的“三选听集”,也就是要在及第后等三年才能参加铨选;其次,需要让及第者能够在社会上多加历练,以增强实际从政经验和能力;最后,官缺少而候选者多的现实也不容忽视,所有这些都是造成及第者不能立即走马上任的原因。另外,书中也提及,及第后归隐山林,恰是当时一部分进士的最终选择的真实反映。
世人往往钦羡于进士及第之后纵马长安的愉悦,曲江流饮的怡然和雁塔题名的荣耀,也心甘情愿地将科场与仕途想象为两点之间距离最短,最易于打通的直线,同时却不经意间忽略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其他取向。仅就唐代而言,进士们的取中与否往往只是他们人生旅途中的一个关键和可能的转折点,而并非一律是通向庙堂的阳关大道。无论他们随波逐流于宦海的升沉起伏,抑或执意追求隐者的恬适静谧,均与其个人的价值取向和当时社会环境的机缘运转不无关系。因此,当他们在获得进士冠冕之后表现出任何的抉择之时,也就已然注定了他们在离开长安以后的生活方式和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