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海

　　很多个刮着寒风白雪的周末，我都能透过三轮摩托的布帘，看到那群熟悉而又陌生的汉子。我知道，父亲一定蜷缩在这群人里面。他的神情总是那么茫然，面色凝重。兴许，他也莫名地担心，会在这个极不适宜的环境里与我碰面。
　　偶然，白茫茫的视线中会掠过一个狼狈的汉子。他的脑袋耷拉，前胸几乎与地平行。凉如刀锋的雪花呼啦啦地裹着寒风席卷过他的面庞。为了拖动板车上那堆比人还高的家具，他不得不努力将冻僵的腿一次又一次地踩进落寞的雪堆里。没人帮他推车，他孤独的背影和白雪皑皑的街道混成了一副凄凉的画面。每次见到这样的景状，我总会想起我的父亲。他和这些不知名的汉子一样，常年蹲在“商业城”的街道上，等待顾客光临。
　　父亲从未向我抱怨过生活，即使在每周一次的例行“会晤”中也不曾有过。他仅是默默地、神情肃穆地将下周的生活费递给我。他很少说话，甚至不会问上一句略表关爱的话。而我，似乎也全面传承了他的性格，死死咬住心里的一切企盼，直到他消失在小路深处，也不会开口多喊他一声爸爸。
　　那时，我多希望他能叮嘱我一句，哪怕是带有斥责的话，也定然会让我欣喜。但他没有，他始终不发一言。有几次，我是鼓足了勇气要留他在食堂一块吃饭的，但那些想好的话，总是被他冷若冰霜的脸硬生生挡回来。
　　他每次前来看我，都会刻意换上另外一身行装。我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带给我哪怕是些许的负面影响。他总是极力做好一切，不让任何人看出我的父亲是一名板车夫。甚至有许多次，他为了赶来看我，头发都不曾晾干，而我也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那股热汗混着肥皂的气味儿。
　　最后一次见父亲拉车，是家里在“商业城”购买了新家具后，父亲死活不让我们雇其他人拉。他说他本身就是干这个活计出身的，何必再麻烦其他人。我和母亲拗不过，只好把家具抬上了板车。摩托车在前面虽然开得很慢、很慢，但父亲拉着板车顶着漫天飞雪依旧跟得气喘吁吁。他不说话，耷拉着脑袋，和很多年前我透过布帘看到的景象一样。我突然想起他当初给我送钱的模样，以及他那深藏着从不轻易表达的深沉的爱。
　　那是我第一次帮他推车。跟在他身后的我，也第一次因为心疼父亲而落泪。